佳作解读（之九）
公鸡啼亮的天空
——读马万里《在城市听到公鸡打鸣》
【原诗】
在城市听到公鸡打鸣
应时的钟
是乡村婆娘的宠爱
现在，在城市
我也听到了公鸡打鸣
朴素的民歌，顿时
打破我积年的沉梦
过去的日子渐渐复苏
我闻到了麦香
喜悦，像阳光下的碾盘
夜色，也一下子有了温情
我寻找歌唱的理由
乡村的天空亮了
城市的天空也亮了
（选自《诗刊》2010年6期上半月）
【杨志学解读】
对城里人来说，天空并非由公鸡叫亮，这似乎早已是一个常识。为一声公鸡啼鸣而心生感动，惊喜不已，感情上是有些夸张，但对于有过乡村生活经历的人来说，却也不难理解。这里，诗人不仅敏感地把握到了这一乡村体验的内涵，而且有意避开了其容易给人带来不快的讽刺意味，着意追寻被感动后产生的联想，以期引起读者的共鸣和美感。
是的，诗人的乡村记忆被城市里的公鸡啼鸣一下子唤醒了，过去的日子瞬间复活了：淡淡的麦香，阳光下的磨盘……一幅幅清新动人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令人进入充满温情的乡村世界，而城市的嘈杂、冷漠，在这一刻被暂时忘却了。
公鸡啼鸣刺激了敏感的人，使之情不自禁地想要寻找理由歌唱。在公鸡的啼叫声中，诗人想到“乡村的天空亮了”，与此同时，“城市的天空也亮了”（而这一次是被公鸡叫亮的）。时空的交错、诗意的跳跃为这首短诗带来了耐人寻味的情境效果。品味之余，也许我们会在心底发出连自己也感到迷惑的疑问：没有公鸡叫声的那些日子，城市的天空亮过吗？倘若明天没有公鸡啼鸣，城市的天空还会亮吗？是啊，我们的身体和心灵已经离开乡村太久太远了，而朴素亲切的乡村生活也许只能在梦里找寻了。
风景中的“风景”
——读午声《风景》
【原诗】
风 景
乘坐济南到郑州的列车
车行山东泰安，车行江苏徐州
车行安徽，车行河南
扑面的风景疾速而至
又迅疾远去，没有一丝丝犹豫
这个当口，谁在想心中永远的风景
车行四省交界的砀山的时候
那儿的梨香挤进车厢
车远了香味也渐渐离去
这个当口，谁在想心中永远的芳菲
听车厢广播里跨度长长的时间时
置身喧闹或者静寂坐在各个角落的人
这个当口，谁在想时光流逝岁月峥嵘
对面的老者心事重重：
一百年以后，再也没有车厢里的这些人
这里的故事已经灰飞烟灭，或进入书籍
这里的爱恨情仇已无人知晓或被铭记
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我们只知道，坐在车里奔波的时候
窗外景致风姿绰约挥着手
一刻也没有为我们奔走，或者停留
（选自《诗刊》2011年2月号上半月刊）
【杨志学解读】
人生处处有风景。午声的《风景》将笔墨置于一列火车上。一列火车是一个社会，一节车厢是一个世界。列车的移动让我们观察到不同的风景。“车行山东泰安，车行江苏徐州/车行安徽，车行河南/扑面的风景疾速而至/又迅疾远去”。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景，一个人有一个人欣赏风景的眼睛。“车行四省交界的砀山的时候/那儿的梨香挤进车厢/车远了香味也渐渐离去”。鲜活的语言散出诗味，也见出作者控制语言节奏的能力。
作为人，不光是欣赏风景，他要思考；作为诗人，不单要善于铺叙场面，更重要的是要善于提炼思想。叙述中，作者便不时提炼出“谁在想心中永远的风景”“谁在想心中永远的芳菲”“谁在想时光流逝岁月峥嵘”这样的诗意饱满、内涵深刻的句子，表现出作者以有限写无限、以有形寓无形的追求和努力。
车外是风景，车内也是风景。在车厢的喧闹或静寂中，作者通过一位“对面的老者”的口，发出了颇具时空感和生命意识的伤叹：“一百年以后，再也没有车厢里的这些人/这里的故事已经灰飞烟灭，或进入书籍”，而“风姿绰约”的景致，“一刻也没有为我们奔走，或者停留”。作品就此结束，而一道画外音似乎响起：人，应该把自己锤炼为一道靓丽的风景，那样即便岁月蹉跎、肉体糜烂，精神和文化的风景将永久存在。这或许是此诗隐含的一个深层内涵，或风景中的“风景”。
一张有意味的脸
——读夭夭《另一张脸》
【原诗】
另一张脸
我需要一些颜色
比如任性的红 狂放的紫
动荡的宝石蓝
我需要它们来渲染我这张
藏在生活背面的脸
我停靠在这张脸上很多年了
吃饭 穿衣 苏醒又睡去
我这张脸啊
隐在阳光的后头
那么多虚构的洞眼敞开着
我究竟为谁生了这张不该有的脸
为谁把它藏得这么深 这么好
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我把白霜当作刀子
把月光当作夜晚的呼吸
被缝补过的生离死别
一片破碎的水面
让我的心酸楚难言
肯定是那张脸
是那段模糊的被安排过的片段
把一个人隐忍的内心弄得千转百回
走了那么多弯路
省下了那么多情仇爱恨
我还要回来
用我并不富裕的年代
来抚养我这张藏在生活后头的脸
（选自《绿风》诗刊2010年第6期）
【杨志学解读】
一个人，作为社会的人，可能会拥有多重身份与角色，有着作为人存在的多方面的价值。有一些人，其身份或价值的多重性并没有在生活中一一表现出来（当然，其不被注视的方面，有时候是由于人的不愿呈现所致）。像这首诗所言，“我”便有着另一副面孔，即“藏在生活背面的脸”。这张脸已存在多年，却一直“隐在阳光的后头”，甚至主人公自己有时也对“这张脸”心生疑问和责备：“我究竟为谁生了这张不该有的脸/为谁把它藏得这么深，这么好”。在诗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读到答案：之所以不愿露出这张脸，是因为它会“让我的心酸楚难言”。但尽管如此，主人公还是愿意葆有并“抚养我这张藏在生活后头的脸”。人的“这张脸”，可理解为人在精神层面的某种追求，虽隐身蒙面，不愿张扬这一面，但也因性情所致，终教人难以割舍。此诗揭示了当今社会中人的一种心理隐秘和生存状态，其隐喻所指在一定范围内具有普遍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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